出讓合法土地為何反成罪犯 收取土地款是否合法

　　在當事人高尚看來，自己是合法土地持有方，采取形式是聯(lián)合商業(yè)開發(fā)。開發(fā)的特定模式就是市容局要先拿錢。此外，土地方和開發(fā)方利潤固定，因而不是違規(guī)集資建房。更讓高尚無法釋懷的是，出讓合法土地，依約收取土地款何罪之有。

　　安徽省淮北市相山區(qū)檢察院原檢察官孟憲君認為，二審法院認定的高尚有罪有三點明顯錯誤：一是判決有罪的360萬元挪用資金超出了檢察院抗訴的86萬元，不符合法律規(guī)定。因為法院判決不能超出檢察院的指控；二是二審判決書中的"另查高尚挪用360萬元"也是錯的，因為在公訴案件中，法院沒有"另查"的權利，必須通過檢察院補查，所以，"另查"本身就違反了刑訴法的相關規(guī)定；三是認定挪用的360萬元，高尚本人并未認罪，也未退錢。按規(guī)定要判刑10年以上，根本不適用判緩刑，屬于違法判決

　　認識安徽省淮北市容管理局環(huán)衛(wèi)處渣土辦員工高尚是在今年2月，乍暖還寒的季節(jié)，抱著一摞投訴材料的高尚，手凍得有些發(fā)紅。訴說著自己的遭遇，高尚神情憔悴，憤懣又無奈。最近，高尚再次找到記者，手里多了兩本權威專家出具的法律意見書。坐在記者面前，攤開一大摞申訴材料，“我沒有犯罪。”高尚還是9個月前的那句話。

　　禍起出讓合法土地

　　“怎么也沒想到，抵債換來的這塊土地竟讓我的生活變得如此不堪。”據(jù)高尚介紹，2003年朋友因為無力償債，用一塊面積25.857畝的土地抵賬。隨后，其將土地作價轉賣第三人劉家保。2003年1月，淮北市國土資源局給劉家保頒發(fā)S1101土地證，土地使用權類型為轉讓，用途為綜合用地。2003年11月6日，劉家保公證委托高尚全權辦理S1101宗地的權屬轉讓、結算及相關事宜或聯(lián)合開發(fā)、結算及相關事宜。2004年初，高尚作為劉家保的委托代理人與淮北市圖南房地產(chǎn)開發(fā)公司(下稱圖南公司)簽訂《聯(lián)合開發(fā)協(xié)議書》。協(xié)議第七條比例分成顯示：按實際開發(fā)面積計算，甲方(高尚)分得30%，約合1.2萬平方米，折合人民幣捌佰肆拾萬元整。2004年2月10日，圖南公司與淮北市容管理局(下稱市容局)簽訂住房購銷協(xié)議。約定建造的房子賣給市容局環(huán)衛(wèi)處職工。協(xié)議約定：由于售房基本屬無利潤銷售，故在建房選址確定后15天內(nèi)，市容局要支付500萬元作為訂金，余款按工程進度支付。

　　至此三方兩份協(xié)議約定了各方的權利與義務。高尚提供土地，應得土地款840萬元；圖南公司負責承建，獲取建設總額2.5%的收益；市容局出資，獲取全部開發(fā)成果。三方合作關系就此成立，相對獨立的民事主體形成。

　　2004年2月，淮北城市規(guī)劃局(下稱規(guī)劃局)出具《建設項目選址意見書》批準圖南公司的用地申請。高尚告訴記者，暫定名“市容小區(qū)”的項目確定后，市容局環(huán)衛(wèi)處148名職工集資(首付款)444萬元，并將360萬元交給圖南公司。高尚依約分批收到土地款440萬元。但工程卻因當時規(guī)劃局誤將S1101地塊為無主地劃撥給了淮北市消防支隊而遲遲未能開工。等折騰到符合開工條件了，市容局環(huán)衛(wèi)處“集資建房”之事卻又不脛而走，按2004年3月發(fā)布的《安徽省人民政府關于促進房地產(chǎn)市場持續(xù)健康發(fā)展的通知》精神，市容局的這種集資屬禁止之列。

　　2005年4月，淮北國土局對S1101地塊發(fā)出《擬收回國有土地使用權告知書》，理由是“土地閑置兩年未開發(fā)建設”。“回收理由并不成立。”高尚提供的來自淮北市規(guī)劃局2005年4月出具的證明顯示：由于市消防三中隊要求規(guī)劃選址此地塊，使得該宗地未能使用，拖延至今。后經(jīng)規(guī)劃調(diào)整，確定消防三中隊選址別處，因此該宗地恢復正常使用。

　　此時，高尚的土地款還有400萬元沒收回。而149戶出了錢的職工卻感覺被騙了，一時間輿論嘩然。

　　2005年5月8日，市容局以高尚涉嫌詐騙向淮北市公安局報案。5月19日，淮北市公安局以挪用資金罪對高尚立案偵查。高尚的人生自此跌入到谷底。

　　收取土地款是否合法

　　在當事人高尚看來，自己是合法土地持有方，采取形式是聯(lián)合商業(yè)開發(fā)。開發(fā)的特定模式就是市容局要先拿錢。此外，土地方和開發(fā)方利潤固定，因而不是違規(guī)集資建房。更讓高尚無法釋懷的是，出讓合法土地，依約收取土地款何罪之有。

　　而無情的事實卻是高尚被超期羈押了7個多月，2006年3月24日淮北檢察院對其提起公訴。公訴書認定高尚利用職務便利，侵占、挪用單位資金數(shù)額巨大，且尚有86萬余元被其占為己有，已觸犯刑律，應依法判處?；幢笔邢嗌絽^(qū)人民法院通過審理認定：高尚的身份與其說是市容局的職工，不如說是集資建房這一經(jīng)濟活動中的土地方或土地方的代理人。高尚作為土地方，與集資方市容局是雙方平等的民事主體，并不存在隸屬關系以及“444萬元是建房款”，以高尚的行為不構成挪用資金罪和職務侵占罪，一審宣判高尚無罪。

　　后檢察院提出抗訴，案件轉至淮北中級人民法院(下稱淮北中院)?；幢敝性阂罁?jù)：一、高尚是市容局基建辦負責人；二、高尚私刻市容局領導印章；三、高尚挪用資金360萬元。改判高尚構成挪用資金罪，判處有期徒刑3年緩刑5年。

　　“我一無權、二無官，淮北中院的指控都不是事實。”高尚認為，改判其有罪顯失公平。高尚的律師也表示，翻遍卷宗也找不到所指控的犯罪事實。檢察機關指控高尚挪用資金86萬元，淮北中院竟脫離起訴書、抗訴書自控自審地認定高尚挪用資金360萬元。而事實是此360萬元為開發(fā)方付給高尚的土地款。

　　出獄后的高尚發(fā)現(xiàn)S1101地塊已被公開賣掉。“賣了1000萬元，就算集資款由我賠償，賣地的錢也用不完。”窩火的高尚從此走上艱難的申訴之路。一次次申訴，一次次被駁回，高尚卻是越挫越勇，他說：“堅信我無罪，堅信法律會還我清白。”讓他感動的是，雖已一貧如洗，但社會各界還是給予了大量幫助。2012年3月全國兩會期間，山東省棗莊市檢查院原副檢查長傅延華等6位全國人大代表在全面查閱高尚卷宗后，聯(lián)名復議提出了“關于申請要求對高尚案件再審”的建議，并附有詳細理由。

　　承辦檢查官：此案為無罪案件

　　“此案為無罪案件。我已將個人審查案件意見上報至最高人民檢察院。”說到自己8年前曾經(jīng)辦過的這個錯案。安徽省淮北市相山區(qū)檢察院原檢察官孟憲君(現(xiàn)已退休)在接受記者采訪時顯得很無奈，高尚的案件，努力上訴抗爭了7年，精神、財產(chǎn)均遭受到重大損失，案件卻始終無法糾正。作為案件一審和二審的承辦人，心中很不舒暢。如今上報最高檢，希望能在其干預下案件得到公正解決。

　　“土地歸屬明確，地款是合法取得。”孟憲君告訴記者，時任檢察官的他，在仔細研究高尚案卷后，是按無罪向區(qū)檢察院匯報的，區(qū)檢察院檢察委員會也一致認為無罪，之后由分管領導向市檢察院作了匯報，最終同意的也是無罪意見。但后來孟憲君被相關領導叫去，說市檢察院來電話，要求對高尚案件進行抗訴，才有了后來的二審。在孟憲君看來，二審其實沒有新的證據(jù)，是完全根據(jù)一審提供的事實與證據(jù)得出的結論。但從證據(jù)看，從現(xiàn)有法律看，高尚挪用資金的罪名根本不成立。

　　對于二審法院認定的高尚有罪，孟憲君認為有三點明顯錯誤：一是判決有罪的360萬元挪用資金超出了檢察院抗訴的86萬元，不符合法律規(guī)定。因為法院判決不能超出檢察院的指控；二是二審判決書中的“另查高尚挪用360萬元”也是錯的，因為在公訴案件中，法院沒有“另查”的權利，必須通過檢察院補查，所以，“另查”本身就違反了刑訴法的相關規(guī)定；三是認定挪用的360萬元，高尚本人并未認罪，也未退錢。按規(guī)定要判刑10年以上，根本不適用判緩刑，屬于違法判決。

　　“細致看了材料后感覺案件很小，但干預之風明顯。”淮北市檢察院人民監(jiān)督員馬繼承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，高尚案件二審判決沒有新證據(jù)，也沒有解釋增加數(shù)額的原因，其中的挪用360萬元資金罪其實是五個無判決：一、沒有檢察機關指控；二、沒有公訴人出庭；三、沒有當事人到庭，四、沒有庭審筆錄；五、沒有質證材料。因而讓人感覺有杜撰痕跡。馬繼承建議：應本著實事求是的原則，對案件重新審理，錯了就要堅決糾正，以利于淮北的投資環(huán)境和法制環(huán)境更加健康。

　　對此記者聯(lián)系相關法院人士，他們表示不便接受采訪。

　　專家定調(diào)：高尚不構成挪用資金罪

　　讓高尚感到溫暖的是，他的案件也得到了法學專家們的關注。北京大學刑法學教授陳興良為此案專門寫了手記，他指出，二審判決確認了原一審判決所認定的全部案情，并認為事實清楚，證據(jù)充分。二審判決書的前面部分完全重復了一審判決書的認定，只是在其判決的最后一頁，以“另查明”開頭，對高尚作出了有罪認定。“二審判決改判高尚有罪，并無事實與法律根據(jù)。”

　　陳興良與中國政法大學刑事司法學院教授阮齊林等5位專家對此進行研討，最后結論是：“本案所涉事實屬于經(jīng)濟糾紛，不應加以刑事制裁。高尚的行為不構成犯罪，應通過審判監(jiān)督程序加以糾正。”

　　12月4日，由北京師范大學刑事法律科學研究院、疑難刑事案件研究咨詢專家委員會、高銘暄、樊崇義、趙秉志、陳衛(wèi)東等法學教授研討出具的“高尚挪用資金案專家論證法律意見書載明：高尚是S1101土地的土地方(土地方代理人)，淮北市容局和圖南公司的“共同賬戶”中的360萬元是支付給高尚的土地款，高尚動用“共同賬戶”中涉案的360萬元具有合法依據(jù)，并非挪用資金性質，其行為不構成挪用資金罪；二審法院超出抗訴機關指控的范圍進行判決，既違反了控審分離的原則，也不符合法定程序，其作出的高尚挪用360萬元資金的認定缺乏確實、充分的證據(jù)證明，程序上存在明顯缺陷。

　　“我是無罪的，不能戴著罪犯的帽子過上一輩子。在黨的領導下我堅信案件終有糾正的一天。”高尚表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