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央黨校專家：房價里70%是政府收入稅費

    改革開放30多年來，中國的GDP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膨脹，但整體財富的積累卻沒有理想地帶來公平合理的分配。中國經濟總量擴大的同時，收入分配差距也越拉越大。由此帶來的一系列社會問題、福利問題困擾著普通老百姓，也困擾著研究收入分配的專家學者。

    中共中央黨校國際戰(zhàn)略研究所副所長周天勇就是其中之一。農業(yè)經濟、勞動與經濟增長、土地改革、城市化問題是他研究的重點。在他看來，收入分配問題，是中國當前面臨的主要問題，而改革是必須要走的道路。“不改革就沒有前途。沒有改革的推進，收入分配的根源性問題就無法解決。”

    那么在周天勇看來，收入分配的癥結到底在哪里？改革該如何推進？

    城鄉(xiāng)差距是最大癥結

    《英才》：中國的收入分配差距越拉越大，你認為收入分配的癥結在哪里？

    周天勇：中國收入分配的問題比較復雜，最大的癥結在于城鄉(xiāng)差距。

    中國幾億農民的年均收入才幾千元，而城鎮(zhèn)居民的平均收入是他們的三倍，這對總體的基尼系數(shù)權重影響非常大。如果單從城市或者農村角度來講，基尼系數(shù)(判斷收入分配公平程度的指標，在0和1之間，數(shù)值越低，表明財富在社會成員之間的分配越均勻)都在0.4以內，但是兩者一綜合就到了0.5以上。所以城鄉(xiāng)差距是基尼系數(shù)最大的影響因素。

    城鄉(xiāng)差距有歷史和結構的原因。解放以后，中國采取了城鄉(xiāng)分割的經濟制度，農民無法向城市流動，經過三四十年，農村最后積累了一批50、60、70歲的農民，他們從事農業(yè)生產，一年的收入只有3000塊錢左右。而與之相對應，他們的孩子去城市打工，一個月的收入就達到了2000元左右。中國農村占全國36%的勞動力，才創(chuàng)造了10%的國民生產總值，留守老人加上留守婦女和兒童大約50%的農村人口分配這10%的GDP。另外，上世紀90年代末和20世紀初，有些農民進城還把一部分收入寄回家，特別是50后、60后和70后寄的錢很多，但現(xiàn)在80后、90后基本不給家寄錢，這就導致寄希望于打工收入縮小城鄉(xiāng)差距的可能性越來越小。

    所以，中國的城鄉(xiāng)差距是歷史城鄉(xiāng)分割體制造成的，是二元結構的深層次反映，是過去反城市化的后果。

    《英才》：解決的辦法是什么？

    周天勇：有兩個辦法。一是減免稅費，通過給農業(yè)減稅，加大對農業(yè)的支持，防止差距越拉越大。第二要積極地推進城鎮(zhèn)化，將低收入人口轉移到城鎮(zhèn)變成高收入人口，后者是解決問題的根本。

    但需要注意的是，低收入的老齡人口即使轉移到城鎮(zhèn)，也難找到合適的工作，同時這部分人也難適應城市生活。所以只能等待時間的推移，隨著這部分人口的自然減員，其在人口中的比例會逐步縮小。

    以上的兩個辦法都需要通過一系列改革來實現(xiàn)，比如土地制度、戶籍制度、宅基地拆遷辦法的完善等等。要讓農民從農村退得出，城市要進得來，要有業(yè)就，有房住，有社保，有公共服務。如果沒有這些制度的改革，結構調整不會很順利。

    《英才》：結構調整遇到的最大問題在哪里？

    周天勇：縮小結構性的城鄉(xiāng)差距，僅僅通過改革，而不調整結構，不推進城鎮(zhèn)化，是沒有用的。這是歷史性的問題，急不得，只能等待。

    但有一種改革是不對的。有關決議稱要在“十二五”期間實現(xiàn)工資翻一番，提高兩個比重：居民收入占GDP的比重，勞動工資收入占GDP的比重。問題是，政府能控制的漲工資的領域，只是公務員、事業(yè)單位和國有企業(yè)，財政能支出的也是這些部門。但是這些部門漲得越多，收入差距就越大。而個體戶和民營企業(yè)是沒辦法控制的，這些企業(yè)漲工資只能增加其運營成本?，F(xiàn)在的民營企業(yè)經營本來就很困難，增加負擔只能導致其加速破產，因此這種改革思路是錯誤和不可行的。 

    不可能完成的任務

    《英才》：你認為改革應該側重哪些領域？

    周天勇：我認為最重要的有兩個方面。一個是均等的教育，一個是公平的創(chuàng)業(yè)環(huán)境。這是社會公平的前提。

    首先要讓所有人上得起學，特別是義務教育，要延長到12年。這個期間大家都受同樣的教育，無論是富家子弟還是農民的孩子，讓其能獲得的教育是平等的，不要讓收入差距在代際之間傳承。

    其次要營造公平的創(chuàng)業(yè)環(huán)境，要大力改革工商注冊登記、稅費征繳制度、年檢以及政府管理審批，這些制度都要進行改革和清理。貸款渠道也要公平。

    與其所謂工資翻番，最終由于只增加公務員、事業(yè)單位和國企職工收入而導致差距越拉越大，還不如改革這兩項，這才是改革的重點。

    另外，要調節(jié)壟斷行業(yè)以及有財產的富人，向企業(yè)征稅應轉為向財產征稅，應該開征房產稅等財產稅。現(xiàn)在收入高的多是壟斷性的國企、壟斷性的金融行業(yè)，競爭不夠充分、占用大量的資源、貸款成本很低，他們擠壓了創(chuàng)業(yè)空間，壟斷性的國有經濟和金融，是導致兩極分化的重要原因。因此要對他們進行改革，對他們的收入分配進行監(jiān)管。同時應通過法律手段，加大輿論監(jiān)督，打擊灰色收入。要對第三方進行審計，并且上繳紅利。

    《英才》：調節(jié)收入分配差距，現(xiàn)行的財政稅收政策是否也要做出調整？

    周天勇：我認為個人所得稅的起征點不應當再提高，3500元就非常合適。如果起征點提到一萬元，這會導致很多在這個標準上的高收入人群不用交稅，這對農民等低收入人群是不公平的，因為他們要交稅，所以最終反而會提高基尼系數(shù)。

    擴大中產階級的比重，建立橢圓形的社會結構非常必要，但并非是通過稅收，而是要鼓勵創(chuàng)業(yè)，建立公平的創(chuàng)業(yè)環(huán)境。美國、日本、韓國和中國臺灣地區(qū)的中小型私人企業(yè)數(shù)量非常多，不僅解決了就業(yè)問題，而且造就了龐大的中產階級，因此我們要向東亞和美國模式學習。需要注意的是，這些國家的中產階級的構成主體，是中小微企業(yè)家，而不是上班的白領們。

    另外要開征房產稅，造成兩極分化的一個原因就是土地制度和土地財政。從農民手里成本較小地征地后，政府一畝地甚至賣100萬—200萬元，但農民得到的財產利益轉移非常少，這其實是在剝奪農民利益，是不合理的制度。

    房產以高價賣出，土地出讓金非常高昂，而最終支付這部分錢的人群是沒有財產要買房子的人，并且是70年的租金一次繳清。從增值方面講，假如10年前買了房產，現(xiàn)在升值了，但是增值的這部分不用交稅，這些都是不合理的。因此，應該將土地出讓金制度廢掉，改成房產稅和土地交易增值稅，對買了財產的人和增值的部分按照比例征稅。

    《英才》：健全社會保障也是調節(jié)收入差距的重要方面，這方面你有什么好的建議？

    周天勇：建立社會保障制度非常必要，低保、慈善公益、社會保障、低收入人群生活保障，這些需要盡快建立起來。

    但是住房方面，我反對大規(guī)模地建設廉租房、將25%甚至將更多人的住房保障下來的想法。在我國人均GDP僅5400美元的情況下，政府部門要把教育、衛(wèi)生、養(yǎng)老、住房全部負責，除了像新加坡這種小國家能夠實現(xiàn)以外，一般的人口大國的政府部門都承擔不起。美國經濟比我們發(fā)達，但美國并沒有大規(guī)模建設廉租房，只是允許低收入人可以貸款買房，最后都導致了次貸危機。而且現(xiàn)在美國養(yǎng)老金面臨巨額的虧空，再把住房問題攬下來，對美國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。

    土地供給嚴重不足

    《英才》：那高房價如何解決？

    周天勇：第一，應該廢除18億畝紅線行政控制，現(xiàn)在土地供給嚴重不足。第二，這么高的土地出讓金，房價里70%是政府稅費，如果把土地出讓金變成房產稅，房價立馬下來。

    《英才》：18億畝耕地紅線的說法是否科學？

    周天勇：有人說是為了保證糧食安全，但我認為這是非常笨的辦法。我們國家即使城市化率達到80%，需要新增的交通建設、水利建設、城市建設用地加起來才2.5億畝。但中國有40多億畝的未利用土地，其中包括5.6億畝鹽堿地，26億畝沙漠，還有裸露、采礦塌陷地等10億畝，幾千萬畝灘涂地。在不占耕地的前提下，增減掛鉤，占補平衡，完全可以改造出來2.5億畝建設用的土地。

    我建議，從未利用土地中改造出來2.5億畝耕地，然后再從城市邊上置換2.5億畝土地。比如將一些鹽堿地改造成良田，就在城市周圍置換一些土地進行建設。并且，未利用土地改造成良田，目前的技術和成本完全都不是問題。

    改革開放30多年，輿論認為城市化占據(jù)了大量土地，這是不對的。改革開放初期，我國村莊占地面積7000多萬畝，現(xiàn)在達到3億畝地，增加了2.3億畝；而城市占地由原來的2000多萬畝到現(xiàn)在的7000多萬畝，才增加了5000多萬畝。而與之對應的是，30年城鎮(zhèn)常住人口增加了將近5億，農村減少了將近9000多萬人。

    因此，新農村社區(qū)的建設非常必要，將村民集中起來，能騰出大量的土地，其中的潛力是很大的，我認為至少能騰出1.5億畝土地?，F(xiàn)在關鍵的問題是產權不明確，補償不夠，比如宅基地指標政府拍賣上百萬，甚至數(shù)百萬，但只給農民很少一部分，所以拆遷導致上訪，群體性事件。如果補償夠了，財產權責明晰了，土地就能騰出來。